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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7节(2 / 2)

  梳妆妇道:“不妨哩,大娘子的那金头面富贵,嫁衣素淡些全不打紧的。”

  阿萁正怵了满头钗,忙接口道:“那我嫁衣繁复,头上便简练些。”

  梳妆妇笑道:“也使得。”

  二人又叮嘱两姊妹道:“大娘子和二娘子晚间早点睡,明日要起早,要开颜要梳头又敷脸,好些事呢。”

  阿萁与阿叶一刹时都有点恍惚,今晚便是她们在家中最后一晚了,再回来,就是上门客。姊妹二人对视一眼,都有丝丝惆怅。

  打发梳妆妇去小偏厅吃茶点,屋中没了外人,沈娘子怜惜地摸摸二人发丝的,道:“明日后你们便多出为妻之责,萁娘还好,叶娘上无婆母帮衬,嫁后便要掌一家事,当家作主有当家作主的好处,亦有许许多多的操心处,好孩子,难为你了。”她笑一下,话一转却道,“底下是我的私心话,有些悖道,你们都只听上一听便算。都说生为女子要谦卑恭顺,适姑婆,敬夫婿,怜子息,亲友邻。这一条一条,边边框框的,只没了自己。你们切忌不要太委屈了自己。他恶,你便远:他不良,何以贤?他不孝,何必顺?他不善,不如避之。”

  何娘听了大恸,轻推了一下因为怔忡有些发傻的阿叶:“大娘子快谢沈娘子的肺腑之言,不拿你当子侄看待,再不会说这样的话。”沈娘子的话明明白白点的是叶娘,萁娘的心性再不会让自己受委屈。

  阿叶眼眶微微一红,张张嘴,又说不出别的话,只冲着沈娘子深深一福。她何曾听过这样的话,陈氏自己就是逆来顺受的性子,更以为有德,在家从父,嫁后从夫,夫死从子,俯首贴耳便过了一辈子。

  陈氏尚有运道,上面婆母虽嫌苛刻小气,挨训是常事,挨打却从来未有,夫朗更是待她珍重,连生四女未得一子,别家刻薄的都能干出休妻之事,原先村人还心怜陈氏上头有个厉害的婆母,今时却赞陈氏前世烧了高香。

  便是陈氏自己,娘家的爹娘兄姊都暗暗庆幸不已,好悬嫁在施家,搁别家,少说也有一缸的苦水。

  出嫁前陈氏自也有话嘱托,无非孝敬公婆,体贴丈夫,勤快柔顺。又千叮咛万嘱咐:在家千般好,在外万万难,纵有委屈,小声下气受了便是,千万不要起口角,与自家夫郎离了心,忍了一时,赢了一世。

  阿叶心潮起伏,私下里,她颇服阿萁,然她性子弱万万学不来阿萁的一成半分,再皆阿萁岁小,又失几分份量。沈娘子却不同,为长,家中和睦,夫妻之间互重互爱,儿女机灵讨喜不失有礼孝顺。话自她口出,自比阿萁更令人信服。

  阿萁见几人皆有些伤感,挽了沈娘子的手臂,笑道:“婶婶也送我几句良言。”

  沈娘子笑起来:“你别欺了江小郎便好,哪里还用我嘱托。”

  阿萁大不服气:“婶婶全不知江石的可恶,我可比不过他。”

  沈娘子更是笑不可抑:“这真是孩子气的话,夫妇之间比来比去,那有何趣?”

  阿萁和阿叶顿笑起来,陈氏那边待客送茶,惦着这边,一得闲便赶快过,谢过沈娘子道:“她婶娘,我是个没用之人,只听得别人指得东西才行动,自己是浑没主意。只亏了婶娘帮我提点提点她们姊妹。”

  沈娘子安慰,道:“一家人不说两家话,嫂嫂客气了。”

  连嫁二女,离愁多过喜庆,陈氏心中万般不舍,实在难以堆起笑脸,难得与沈娘子唠叨起来。沈娘子怜她嫁女,有心宽缓,二人携手道些家长里短。

  晚间厨下烧了汤水,阿萁洗发净身,穿了寝衣溜去了阿叶屋中。阿叶正倚着熏笼,何娘用干布帮她一点点擦干长发,见阿萁过来,慌张掀开熏笼上盖着的被子,道:“二娘子快进来暖暖身,明日出门,可半点也不敢受冻。”

  阿萁搓搓手窝进暖被中,小钿儿学着何娘拿干布帮她擦头发。

  何娘忍不住念叨:“小钿儿,你也不看好你家小娘子,怎好这般糊来的?连件厚衣也不披的?”

  小钿儿自知理亏,缩着脖子乖乖受训。

  阿萁笑道:“一个院子,几步远,不会受冻的。”

  何娘不赞同的,道:“二娘子不敢仗着岁小有恃无恐的。”

  阿萁探身从旁边的抽屉里摸出一把干果,道:“一时没多想,想着再来跟阿姊说说话。”

  阿叶喜道:“我也想跟二妹再说说话。”

  何娘笑道:“你们姊妹这般亲密,倒惹人羡慕,说说体己话也好呢。”

  阿萁东拉西扯,似有千言万语,细说又是好似平常,等得发干,手脚都被烘得发烫,才附在耳边与阿叶道:“阿姊,我觉得婶婶的话才有理,你要记在心里。”

  阿叶长睫微颤,重重点了点头。

  阿萁看她记下,这才从阿叶这里披了件厚衣出去,走了几步,道:“小钿儿,晚间去嬢嬢那睡。”

  小钿儿喜道:“那我跟五儿睡去。”

  阿萁笑:“好,你去跟五儿睡。”

  施老娘忙了一日,终是年老扛不住,未了的杂事都丢开了陈氏与施进,自己回屋让五儿帮自己捶了捶腿,揉了揉腰,叹道:“终是老了,不中用了。”

  五儿忙大声骗驳道:“有用,有用。”

  施老娘笑起来:“憨丫头。”她身上松快些,又起身去隔间小佛室里,从柜上抽出几支清香,拈好点燃,看着清烟袅袅,颤颤微微地跪倒在蒲团上,合上双目虔诚地祈愿求佛。

  她这般苍老,佝偻佛前,于己身她已别无所求,她未宣于口的一言一语,忧挂的无非子孙。她颤颤跪下,颤颤爬起来,再颤颤地把香插在香炉上,颤颤地供着的糕点换了一遍,这才长舒一口气,招来五儿,将几块云片糕塞到她手里:“佛前供过的,有灵气,你拿去吃,佛祖也保你平安。”

  五儿几下就将云片糕吃进嘴里,傻笑了几声,道:“老嬢嬢,香甜得很。”

  施老娘笑:“香甜就好,香甜就好。”

  阿萁站在门口,不知怎的两眼微湿,施老娘两眼昏花,看了好几眼才确信是自己的孙女儿,开口骂道:“不声不响,被你吓一大跳,不早点睡来这做什么?”

  阿萁道:“我跟嬢嬢睡。”

  施老娘摆摆手:“不好,回你自个屋去。和老人家睡一处有什么好,满身的死气,沾后也不嫌晦气。”

  阿萁先行跑到床上坐在被窝里:“正好我有满身的生气,各匀一点。”

  施老娘又想打人了,想想临出门子了,不好动手:“罢,这大冷寒天的,来来去去仔细冻着,睡罢睡罢。”

  阿萁笑眯眯道:“阿娘陪着阿姊睡,嬢嬢陪着我睡,这样我便不受冷落。”

  施老娘笑道:“哪个敢冷落你。”又虎着脸,“明日早五更就要起,你休再多话,闭眼早睡。”

  阿萁倚在施老娘肩上,屋内点着火盘,炭火明明暗暗烘得整间屋子又暖又安逸,五儿过来放下床帐,那点光亮被隔在外面,只留隐约的微光,里面顿成一方静谧温暖的天地,催得人昏昏欲睡。

  施老娘将阿萁搁在被外的手放进被中,轻拍了她几下:“萁娘,要好好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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