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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伎第12节(2 / 2)


  这个时候的‘勾栏’,和后世体育场有点儿像,都是一个‘碗形’。碗底就是戏台和戏房,而靠近碗底一圈是‘站票区’。至于‘碗壁’,那是由木头搭起来的阶梯,观众可以坐在这里。

  当然,如果是很小的勾栏,可能就没有阶梯座位了。

  “一张机...两张机...三张机...四张机,鸳鸯织就欲双飞。可怜未老头先白,春波碧草,晓寒深处,相对浴红衣。”歌声里,小学童们的舞蹈动作准确而富有韵律,几乎没有一点点多余动作。

  这样的‘利索’,一下就让这表演与勾栏外普通路歧人的‘转踏’有了完全不同的观感。路歧人当然也有非常优秀的,但那是极少数!大多数路歧人都很业余,和‘学院派’之间的差距即使是最迟钝的观众都能感受到。

  ‘转踏’这种舞蹈,普通人能跟着节奏跳,技艺最精湛的艺人也能跳。表面上没有门槛,实则门槛很高!有的时候看似只是一张纸的距离,但就是这薄薄的一张纸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。

  整齐的、富有活力的舞蹈,红妃她们脸上的表情都是经过训练的,给人一种精神饱满的感觉。非要让在场大多数人说哪里好,这说不上来,就是觉得‘吸睛’!即使是这样常见的节目,也能让人津津有味地看完全场,不知不觉中就演完了。

  而相较于纯粹享受表演的观众,学舍的善才和一些相关的艺人就要专业多了。

  “是哪一个?我倒也看看,哪样的小学童,如何使得三姐你这等看重。”穿着华贵服饰的女乐款款而来,她和陈玉卿关系很好,连同另外几个官伎曾经结拜过金兰。陈玉卿在其中排第三,她则是最小的一个。

  而她如今正是官伎馆‘垂云堂’的都知,当年曾以扇子舞名动京师的如夫人顾秋波。也是因为当上了都知,所以她可以比一般的女乐晚几年‘退休’,如今还以女乐身份主持着垂云堂的事务。

  曾经的小姐妹如今有空也会相聚,顾秋波上次听陈玉卿说起见得一个好弟子,天资生平仅见。若是不出意外,未来的成就还在她们那帮姐妹之上。

  顾秋波很清楚陈玉卿是何等傲气的人,相比起同时期的一般女乐,陈玉卿对舞乐的投入更深,艺术成就最高。只不过对于女乐来说,除了舞乐之外,世人看重的素质还有很多,所以陈玉卿的名声在同辈之中并不是最高的(这就像演技最好的演员不一定是名气最大的)。

  能让陈玉卿说出这样的话,顾秋波一方面是不相信,另一方面就是好奇了。真说起来,她们在官伎这个脂粉世界里也看的够多了,这个女儿国里哪一年没几个最风光的人,又哪一批新人里不出几个天才?

  想当初,顾秋波、陈玉卿她们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,到了她们这个份上,顾秋波并不觉得还有所谓的‘天才’能让她们有‘意外’之感。

  陈玉卿笑笑不说话,只是指了指戏台,示意顾秋波自己看——她的意思很明确,她相信哪怕没有她的指点顾秋波也能一眼找出那个与众不同的孩子。如果一场群舞中,无法将那个孩子挑出来,那也就不是她口中那个级别的天才了。

  顾秋波挑了挑眉,再次仔细打量起戏台上的女童,不一会儿若有所感。

  “九张机,一心长在百花枝。百花共作红堆被。都将春色,藏头里面,不怕睡多时...”载歌载舞还在继续。

  顾秋波看到了中间靠右的那个小娘子,她和其他人动作没有什么不同,都是千锤百炼之后的圆融、娴熟。但就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看她,仿佛是寿辰上的寿星,很自然地就成为了中心人物,是全场的焦点。

  “真是难得啊!她该跳领舞才是!”顾秋波叹息了一声,她很清楚这种‘天赋’对于一个女乐来说有多么珍贵。有的女乐学习很认真,舞蹈也很标准,但就是让人觉得差了点儿什么,观众那里也总是少了一点儿观众缘。而有的恰恰相反,只要她们上了舞台,就会让人忍不住去关注,忍不住去喜欢。

  “这不过是她长处之一罢了,见她平日学舞就知道了,根基与其他人不同...其章法严密处,比许多女乐还强,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练的。”虽然是疑问句,陈玉卿却是平平叙来,有一种算不得隐晦的‘炫耀’,惹得顾秋波一下笑了起来。

  红妃并不知道自己被师长和前辈议论了,这个时候的她只想着在舞台上做到尽善尽美。在做这件事的时候,她好像回到了上辈子,似乎她没有来到这个糟糕的世界,依旧是个只需要考虑课业的舞蹈学院学生。

  “...春衣,素丝染就已堪悲,尘世昏污无颜色。应同秋扇,从兹永弃,无复奉君时。”《九张机》的表演结束了,尽力控制呼吸,不让歌唱部分出问题的小学童们平复了一下呼吸,叉手之后退场。

  她们的表演很顺利,玉兰棚里这次表演的大多数节目都完成的很好,但也有不那么好的,中间出了一点点问题,甚至还有舞台事故。所以在最后一个节目结束时,红妃还能看到一些学童在哭...对于学童来说,冬至日表演这样的事搞砸了,也确实是天塌了一样的大事。

  结束了这场表演,回到学舍后善才直接放课——红妃受不了脸上的脂粉,也是想着放松一下,回去撷芳园之后拿了衣物就直奔街上的女澡堂。

  一桶又一桶的热水清洗,头发、面孔、身体、手脚,干干净净之后,红妃这才投入小浴池。在温暖的浴池,她屏住了呼吸,整个人沉入了水中。

  第26章 蝉蜕(2)

  东京城中澡堂很多,这甚至衍生出了一个专门的行当‘香水行’。

  这一方面是时人喜清洁雅致,同时享受沐浴本身的舒适。也是因为现实情况不得不如此——对于普通人家来说,想要洗澡实在是太麻烦了!先不说为沐浴准备的各种器具和清洁用品很难备齐,只说沐浴需要的地方、热水,这在东京市民也不容易得到。

  东京城中寸土寸金,多数人还是租房子住呢!住房极为困难,两三代人住在狭□□仄的两间房里是很常见的。这种情况下,要找到一个烧热水和洗澡的地方可是不容易。

  这种情况下,澡堂就应运而生了。其收费也不贵,如果是洗最普通的大浴池,一个人只需十文钱左右。如果是自家烧水,算上柴薪燃料等消耗,其实也差不多要花这么多钱,相比之下去澡堂可省心多了。

  东京城中哪个坊市都有门口挂着壶的澡堂子,但专门的‘女澡堂’就很少见了,大多只在妓馆分布密集的地区开一两家。而桃花洞一带因为是东京城最出名、规模也最大的风月街,有‘小平康’之称,所以也有东京城最多的女澡堂。

  这里的顾客都是官伎或私妓...她们并不缺钱,但以此时的家居条件,在住的地方沐浴还不如在澡堂方便。

  ‘兰芳浴堂’算是北桃花洞一所比较大的女浴堂了,这里提供大浴池、小浴池、桶浴、淋浴,还有女澡堂比较少见的搓澡服务(女搓澡工很难得的)。沐浴时如果有特别要求,还可以要加入各种药材、香料的‘香汤’,洗完之后整个人都香喷喷的。

  内间,这是一方小浴池,岩石砌成的池子,此时氤氲着香喷喷的水雾。这里的小池子用屏风相互隔开,只有客人有要求时才会撤开。‘哗啦啦’一声,原本平静的浴池水面发出水击声,有个少女从浴池里冒了出来。

  这个少女不是别人,正是红妃!

  她刚刚参加了学舍组织的夏日表演,一身疲惫之后特意来澡堂子洗澡——对于现在的她来说,距离第一次冬至日表演已经过去了四年多,她习惯了新竹学舍的种种,包括时不时的各种考核式表演。

  时间就是过的这样快,在繁忙的学艺生涯中,她从当初一个小女童,成长为了现在的小少女,想想真是眨眼之间。

  手划拉了一下水面,红妃已经洗的差不多了。从水中起身,擦干了身子,又浑身擦了甘露水。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,红妃就去了浴堂前的茶室。

  这也算是如今澡堂子的一个特点了,前面临街是喝茶吃点心的地方,后面才是洗澡的浴室。对于泡澡泡的骨皮松软的客人来说,能够在这个时候喝杯茶,吃点儿点心,也是很惬意了。

  红妃的头发用巾子擦拭了几遍后梳通,此时半干地披在背后。现在是夏天,不管的话也会很快晾干。红妃之所以会在澡堂喝茶,等头发干也是一个原因。

  茶博士见红妃坐定,便殷勤上前,手上提着大茶壶:“小娘子吃个梅汤如何?”

  “不好,博士倒一碗荔枝膏水与我。”红妃摆摆手,茶博士就换了个提瓶,瓶上贴着一张红纸,上用墨字写着‘荔枝膏水’。

  澡堂子前面的茶室说是‘茶’室,也确实卖茶,但最主要的饮料不是茶,而是各种‘汤’,此时也叫做饮子,其实就是各种饮料。

  此时正在夏日,酸梅汤是消暑佳品,茶室里每天做的最多、卖的也最多,茶博士开口推荐也是这个。但这时的酸梅汤和红妃印象中喝过的酸梅汤实在差的太远,有一股古怪的药味,她是不太喜欢的。

  至于荔枝膏水,其实也没有放荔枝,而是用乌梅、麝香、生姜、蜂蜜、肉桂加水慢熬,滤去渣滓之后继续加水慢熬,如此反复,直到得到一种胶状物——这就可以密封储存了,等到想喝的时候取一勺来冲水就是。

  喝起来有点儿荔枝味儿。

  按照东京夏日里的习惯,荔枝膏水里是放了碎冰的,喝起来冰冰凉,不一会儿就饮尽了。

  刚刚经历了一场消耗很大的表演,表演前又没有吃多少东西。又累又饿的红妃也懒得再去小酒店里找吃的,索性在澡堂茶室里要了些吃的——茶室里除了卖各样饮子,也是兼卖点心的。

  此时的点心是一类总称,点心里的‘心’指的其实是‘胃’,‘点心’者,其实就是安抚胃袋的意思。凡是在正餐之外吃的食物,严格意义上都可以叫点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