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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(2 / 2)


  走回尚书省,天越来越冷,长安城像是被锁进了冰窟。

  度支李郎中被庶仆喊了来,此刻正在外面候着,见许稷来了,赶忙迎上去解释,努力撇清自己。

  许稷沉着气听他说完,却没有发作。因他撇得太干净了,抓不到可以治他的把柄,不过许稷至少看穿了他的阵营与立场,那么就等待时机到来吧。

  她走出门,李郎中亦跟了出去。她忽止住步子:“你在此等我,我回来之前不要去别处。”

  朔风冷冽如刀,李郎中看着许稷远去,杵在顺义门大街上冻得直跺脚,回头一看,却见有庶仆正盯着他。

  许稷不回来,李郎中就只能干冻着。

  许稷带上度支吏卒出了含光门往长安县郑员外家去。刚到门口,就听得嚎啕哭声。许稷身边的吏卒顿时有些害怕:“万一郑员外……”

  许稷知这人能信能用,却没想到他忠心到这程度。她短促呼了一口气,一团白雾涌进黑幕里。

  她带了吏卒往里去,却看见一小娃跑出来。那小娃撞到她,满脸眼泪鼻涕,继而大哭起来,拼命打许稷:“你们欺负我阿爷呜呜呜……阿爷不认得我了……坏人赔我阿爷!”

  许稷心头一紧,僵在原地不动。

  忽有一庶仆迎上来,那庶仆看一眼她服色,瞬时明白过来,即刻冲进去知会夫人。庭院内似乎霎时安静下来,许稷在外面等了有一阵,那小娃也哭累了,抓着许稷的袍子低低抽噎。

  员外夫人走了出来,见到许稷行了一礼:“不知官人到此,是有何事?”

  她镇定不迫,看上去十分冷静,但眼眶分明是红的。

  一旁吏卒道:“侍郎闻得郑员外受了伤,遂过来看看。”又忐忑地问:“员外醒了吗?”

  郑夫人平静地说:“醒了。” 她说罢将小娃拉过来,转身领许稷等人往厢房去。几人刚踏进门,就听得里面传来“不给!不能给!”的声音。

  小娃又大哭起来,郑夫人捂住了他的嘴。吏卒警觉听出这是郑员外的声音,大叹不好,却见许稷兀自走了过去。

  郑员外坐在床上,头缠着棉布,怀里捂着一把木勺子。给他喂粥的庶仆想要拿回那勺子,然他却死活不肯。

  许稷走到榻前,郑员外却认不出她来,咄咄道:“你是谁!你到这里来抢秋税的吗?不给!谁也不给!”

  一瞬间谁也不说话,唯有小儿低低抽噎声在室内回荡。

  郑夫人闭了闭眼,其实早在许稷来之前,就已经有衙门的人来过,说郑员外擅毁木契,是足以降职徒刑的重罪,但他如今这个样子就不追究了,望他家好自为之不要纠缠。

  郑夫人哭过怨过,但到了这时候却只是留一份宦门夫人该有的克制与理智,来应对到来的困难。

  她道:“拙夫失职致度支巨损,罪失难弥。但妾身还是厚着脸皮……想请侍郎不要太苛责拙夫犯下的过失。”

  许稷被她这番话说得无地自容,张了张口,最后却甚么也没有说。她定定看着郑员外,想到泼过来的莫名罪过,觉得这天气冷得让人感到闷仄,一口气怎么也喘不上来。

  她对郑夫人道:“郑员外毁损的木契是假造的,他没有罪,请夫人不要为此愧疚。”她说着看向那不住抽噎的小儿,想再说些什么,却没有开得了口,只对他们母子一躬身:“许某告辞。”

  吏卒紧跟许稷出了门,闻得她道:“抚恤费照常拨给,往后另从我的俸料里支一半给郑员外,我先回去了。”

  吏卒喏了一声,就见许稷孤零零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深曲中。

  长安城下起了雪,吏卒伸出手,雪花就扬扬洒洒落在了手心里。

  -*-*-*-*-

  风大雪大,平康坊里仍是一派热闹得不知天地岁月的景象。杨中尉甫回京,被一帮手下拖出来喝酒,喝到晕乎乎一众人开始狎妓作乐,于是他起身想要出门透个气。

  他从后门走出来,朔风挟着雪片呼啸而过,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雪,而两边的槐柳树也白了,排水沟里一点水声也没有。杨中尉深吸口气往前走,脑子里晕晕乎乎,也颇有些不知年岁的飘忽感。

  他刚到长安的时候,还是三十年前吧,瘦不拉几像颗豆芽。

  那时的长安城,比现在有趣多了。

  他边走边乱想,脑子里大片混沌,都交织成回忆,而这回忆来得莫名其妙。

  雪扑面涌来,面上点点凉意让人慢慢醒,看到前方气势汹汹杀过来的人,杨中尉下意识抽出了腰间软刀。

  他耳朵一动,扭头一看,平康坊暗曲西面,刀械人影也如雪涌来。

  琵琶声叮叮咚咚,楼上的一曲出塞才刚刚奏演。

  -*-*-*-*-

  许稷回了务本坊。

  因没有蓑衣,她幞头都白了,大氅也白了。驴低鸣了一声,似乎也觉得这天太冷了。

  许稷下了驴,腿上旧伤疼得要命,她顶着汹涌雪花打开了门,却见廊下灯笼已亮,有个人站在那里。

  作者有话要说:

  妇男正式上线

  ☆、第71章 七一风雪夜

  雪花扑到睫毛上很快就融化,视线重归清晰。许稷看得没错,确有一人站在廊庑下等待她归来。

  她怔了一怔,木然地关好门,转过身顶着风雪走了过去。

  大概以为是幻觉,她没有走得太近,也没有太激动,直到王夫南主动往前走了两步,低头拆开她覆了积雪的幞头,又抬手掸掉她肩上的雪,她才恍惚察觉这是真的。

  许稷藏在大氅里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动,不知是该抬起手来,还是要握紧。顶着寒风马不停蹄地从东都赶回长安,又遭遇一连串变故,今日她整个人都已经被填满,塞不进新的变化。于是她僵在原地,也不抬头看王夫南,目光反而有些涣散。

  “吃饭了吗?”王夫南很是寻常地开口,好像分别只是昨天的事,这其中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发生。